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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 薩摩易主 之二十五 泯盜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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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說,蔣逸凡上次來山口受到的是他自己也沒想到的熱烈歡迎,那麽這次來遇到的就是超出他預料的冷遇。

從文班的相良武任,到武班的陶隆房,每個人都沒有隱藏他們對蔣逸凡的猜忌,更沒有隱藏對蔣逸凡背後那個李孝廉的猜疑!

他這次來日本到底是來幹什麽?

他真的只是來尋找他哥哥嗎?

還是說他代表的是大明朝廷?

他身上是否還肩負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使命?

“蔣秀才!薩摩和大隅那邊,就是怎麽一回事!”大內義隆在這一刻也振作了起來,似乎恢覆了幾分大敗於尼子家之前的氣勢,“現在發生的事情,和你們當初給我的承諾根本不一樣!”

“有什麽不一樣呢?”蔣逸凡問。

“你們說只要報覆了島津家就會回去的!”

“沒錯。”蔣逸凡說:“可是貴久還在逃呢!”

“這不是要點!”相良武任站了起來:“現在的問題是:你們的軍隊竟然開到了大隅,聽說還進入了日向!對於這個,你有什麽解釋?”

“解釋?很簡單。”蔣逸凡顯得越來越老練了:“那根本就不是我們的軍隊!”

“不是你們的軍隊?”陶隆房冷笑,真是難得,他和相良武任居然也有口徑一致的時候:“可他們都打著李家地旗號呢!”

“旗號而已,在座的個個都見多識廣。戰場上名不副實的事情,各位應該見得多了才對。”蔣逸凡道:“實際上,在我出發以前,我們李家踏入大隅的,就只有我們二公子所率領的一百個機兵!而這一百個人進入大隅也並不是要侵略或者進攻,只是作為二公子的護衛,因為二公子要和肝付家、伊東家交涉叫他們交出貴久。沿途需要保護自己的安全。如此而已。”

他推得倒也幹凈,卻激怒了陶隆房:“只有一百個人。那其他人呢?”

“其他人,成分可就覆雜了,也有真心要幫忙地,也有趁火打劫的,但都並不是我們三公子地意願,這些人也不是在三公子的指揮下燒殺搶掠的。”蔣逸凡說的倒也是實情,可惜日本的武士並不肯相信。

“你剛才說在你出發之前你們李家沒有多少兵馬進入大隅、日向。”相良武任道:“那現在呢?”

“現在大軍應該已經出發了。”蔣逸凡說。

“那還有什麽好說的!”陶隆房吼道:“其實你們就是先讓盜賊給你們開路,然後在後面跟上接收領地,就是這樣!我們早就看透你們了!”

話說到這裏,似乎就要僵住了,但是蔣逸凡不急,因為他知道怕的不是他。來之前李彥直曾對他說:“現在季風就要轉向了,若是談不攏,頂多我們拍拍屁股走路就是了。任他們亂去!”

當然,這只是一個不太壞地結果,而不是最好的結果,只不過有這一點墊底,蔣逸凡心裏就不慌了。他微微一笑,說:“我今天來。不是和諸位吵架的。”蔣逸凡道:“吵架擡杠解決不了問題。如果諸位是要和我吵架的話,那我現在就走。但如果諸位是真有心想解決這個問題,而不想這場大變蔓延到山口,那麽能否平心靜氣地說幾句有用的話?”

“不想這場大變蔓延到山口”這句話威懾力甚大,大隅、日向禍亂的原因,大內義隆其實也不是完全不知道,所以聽到此言他馬上制止了陶隆房和相良武任,對蔣逸凡道:“好,你說,你們李孝廉到底是想怎麽樣?他是要做九州王嗎?”

大內義隆說出這句話來時。所有家將都是心中一緊——這一點。正是他最擔心的!也是他們最無法接受的!如果說,放棄一切馬上離開日本是李彥直地“最壞”打算。那麽讓李家在九州落足並稱霸,便是眾大名心目中“最壞”的結果。

蔣逸凡聽了卻哈哈仰天一笑,笑得極狂,他這狂態讓大內家上下都感到不滿,大內義隆尤其不悅,怫然道:“你笑什麽!”

“我想起了一個故事。”蔣逸凡道:“從前有只烏鴉,正在啄食著一塊腐肉,看見遠處有一只鳳凰飛近,烏鴉大是緊張,張開了翅膀護住了腐肉,對著鳳凰叫道:‘咄!走開!這是我的!’剛才義隆大人說我們孝廉老爺要做九州王,我就不禁想起了這個故事,失態之處,還請恕罪。”

大內家臣中,相良武任聽出這是《莊子》裏的寓言,大多數武將不知道出典,卻也聽出了蔣逸凡的意思,陶隆房怒道:“九州在李孝廉眼中,就只是一塊腐肉嗎?”

“也許不是一塊腐肉,”蔣逸凡道:“可也絕不是鳳凰願意長久棲息的梧桐!諸位以己度人,以為我們三公子會舍棄中華地大好前程,來爭九州這片海外荒地麽?嘿嘿,這比之寓言中的烏鴉,也只是五十步一百步的區別罷了!”

家將中修養差一點的都恚怒起來,倒是相良武任和陶隆房心中一動,均想:“他的話雖然難聽,但說的要是真的,要是這樣,對我們可是好事!”

大內義隆也問:“李孝廉當真無意久留?”

“當然!”李彥直道:“只要捉到了島津貴久,季風一起,我們就會回去。”

大內義隆暗中松了一口氣,又問:“那他為什麽還帶兵進入大隅?”

蔣逸凡長長嘆了一口氣,道:“是因為三公子太過慈悲啊!他打仗雖是一把好手,可惜心腸太軟。”

眾皆不解。蔣逸凡道:“諸位想想,我們又不想在日本久留,進入大隅、日向的軍隊又大多不是李家地,所以我們若是想省麻煩,直接在櫻島安住,等到季風一起,雙手一拍回家就是!大隅、日向以後再出什麽問題。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?”

大內義隆和相良武任對望了一眼,心想:“如果李彥直真的不想久留。也確實是這樣。”

“可是,我們三公子聽說了大隅、日向兩藩百姓地遭遇之後卻心中不忍。”蔣逸凡道:“所以他才帶兵進入大隅、日向,為地卻不是繼續這場戰爭,而是要解決這場災難。不過這件由島津貴久挑起的事情畢竟已經鬧開了!要想平息,已經不是我們三公子一句話就能解決地了。”

陶隆房問:“那他想怎麽樣?”

“不是三公子自己想怎麽樣!”蔣逸凡道:“而是要解決這件事情,必須大家攜手合作!三公子想和北九州的諸侯聯手,平息這場災難!也只有我們雙方聯手。才能平息這場災難,使之不至於繼續蔓延!”

大內義隆問:“那他想怎麽聯手?”

蔣逸凡道:“第一,請義隆大人與北九州地諸侯一起主持公道,交出島津貴久——此人是這次禍患的罪魁禍首,所有亂軍起事,打地都是這個旗號,若是將此人交出,亂軍失去了名義。就沒法再號召九州其他領民了。”

大內義隆冷哼了一聲道:“說的那麽好聽,其實還不是你們自己想要這個島津貴久!”

蔣逸凡微微一笑,道:“既然是合作,自然得雙方面都有好處。交出貴久既能使亂軍失去名義,又能使我們二公子大仇得報,正是兩家都有好處的事情。再說。若是捉不到貴久,我們二公子這口氣咽不下去,三公子就算想息事寧人,二公子也不幹啊。所以交出貴久勢在必行!”

大內義隆道:“我們交出貴久了,你們卻為我們做什麽?”

“這就是第二了。”蔣逸凡說:“只要貴久拿下,我們的軍隊馬上就會撤回薩摩,並勸所有亂軍解散。若事情已經平息而還不願解散的,那就不是來幫忙的,而是來添亂的,到時候九州諸侯要怎麽對付他們。我們都願意助一臂之力!”

這個條件說出來。大內家上下都暗中點頭,心想:“若他真能如此。至少我們就不會有事了。一群烏合之眾,若沒有了李家作中堅,沒有大明朝廷作後盾,要彈壓下去有何難處?”

大內義隆道:“若是如此,那大亂平息之後……”

“那就是第三了。”蔣逸凡行了一禮道:“等亂軍平息以後,三公子想在臨走之前和義隆大人以及北九州諸侯聚一聚,商議一下南九州地重建,以及東海貿易的事情。”

大內義隆聽得心動:“若按照他這做法,不但南九州的禍患可以至日向而止,我大內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,而且我們還有機會借機進入南九州,並與他們建立長期的貿易關系。此事有福無禍!”卻不急著給蔣逸凡答覆,先暫時中止會議,與親信家臣商議。

相良武任道:“聽他這麽說來,倒像真有誠意要解決這件事情。只是若完全按照他說的辦,交出貴久,我們日本臉上無光啊!”

陶隆房冷笑道:“丟臉的又不是我們!只要大內家不丟臉就行!”

大內義隆道:“但我害怕他有什麽詭計!”

“這個不怕!”陶隆房道:“咱們可以雙管齊下!一邊答應他們聯手,一邊布置兵馬,會齊北九州以及大友家的軍隊,怕不有兩三萬人!那時李氏就算想亂來,我們也必能制他!其實我們擔心的,還是那批亂軍跑到境內來蠱惑人心,要是農民們都被弄得人心浮動那就不好了!”

相良武任心中也同意了他這說法,卻不肯說出來,硬是要找些不同地意見來說,道:“雖然如此,但若是我們對他們的提議照單全答應,就顯得太示弱了。”

陶隆房哼了一聲,道:“那你還想怎麽樣?”

相良武任道:“咱們得要求他先退兵。然後我們再交出貴久。”

“只怕人家不肯答應!”陶隆房說。

“那也得說!”相良武任道:“不答應就談著,談到答應為止!總之不能太順著他們。”

大內義隆則頷首稱是,此議便決。

外交就是扯皮!雖然已經有了決定,但大內義隆還是等到第二日才重新請來蔣逸凡,這次卻只有陶隆房與相良武任在場。

大內義隆表示這三件事情都能合作,不過第一件事情和第二件事情的順序必須掉過來,要李彥直先幫忙解決了亂軍。他們這邊負責拿住島津貴久,等雙發會盟。商議南九州如何處置之後,再以公議定島津貴久之罪,如此則李家之仇辱可報,而日本這邊也庶幾不太丟臉。

蔣逸凡皺眉道:“這兩件事情,怎麽可以調轉呢?不行不行!必須是先交出貴久,然後那夥亂軍才會失去大義名分啊!若是次序調了過來,卻叫我們如何著手辦事?”

相良武任道:“我們可以對外先號稱已經交人。這樣不就可以了麽?”

蔣逸凡反問道:“但你們要是答應了卻不交人怎麽辦?”

相良武任笑道:“那貴久對我們大內家算個什麽東西?我們為什麽要為了一條喪家之犬得罪李家?”

蔣逸凡聽到這話會心一笑,道:“話是有理,可天下事難說得緊,我們李家到日本做生意,個個都要確保一個原則:錢要現錢,人要現人!打包票地生意,我們是不接的。因為我們並不想在這裏長待,耗不起。”

相良武任走上兩步。坐到他身邊,拉著他的手道:“我們還是希望李家能與我們彼此信任!畢竟我們大內家也不是什麽下三濫地家族,將來還想和李家做長遠生意,不會過河拆橋的。”

蔣逸凡笑道:“過河拆橋,我們倒也不怕,島津貴久不就給我們來過一次過河拆橋了麽?結果如何?”

大內義隆和陶隆房聞言都是臉色微變。陶隆房怒道:“你什麽意思!”

蔣逸凡笑道:“沒什麽意思,說個事實而已。”

“我大內家願意和李孝廉談,可不是因為我們怕了他!”大內義隆覺得,自己應該有個強硬態度來維持他的威嚴:“只是我們覺得這場災難應該早點結束,所以才如此容忍貴使者!也希望貴使者不要得寸進尺!”

“我們也很有誠意啊。”蔣逸凡說:“這島津貴久嘛,只要我們繼續跟在那夥亂軍後面,遲早都能捉到的,但我們三公子沒打算這麽做,為什麽?不就是替你們著想麽?結果你們得了便宜還要東拉西扯,不肯爽快答應!說實在地。這件事情就算完全按照三公子的計劃來做。我們也實在沒什麽好處!”

相良武任聽到“好處”二字,與大內義隆對望了一眼。大內義隆點了點頭,相良武任便小聲地說:“要是三公子願意和我們建立互信地關系,將來南九州的重建上,我們兩家都會有好處的。”

蔣逸凡不問“有什麽好處”,卻笑道:“我們也不要什麽好處。不過這次來日本,結交了一些朋友,這些朋友又不能帶回大明,但三公子希望將來我們走了以後,大內家能加以照拂,讓他們在日本有立足之‘地’。”

相良武任問道:“李孝廉的這些朋友,名份正不正?”

蔣逸凡道:“只要大內家支持,那便名正言順!這些人若受了大內家地恩惠,將來也一定會感激大內家地。就不知義隆大人對南九州有什麽想法?”

相良武任笑道:“我們北九州都還沒拿下呢!隔得那麽遠的飛地,又那樣地邊鄙蠻荒,我們要來作甚!”

陶隆房一聽,微感不悅!相良武任是主張平息幹戈致力於內政的,連對周圍的土豪如毛利元就等動兵都不讚成,何況去爭隔著好幾個藩的薩摩、大隅?但陶隆房卻主張對外強硬!兩人政見不同,因此總難和睦。只是這件事上大內義隆明顯是偏向相良武任,陶隆房孤掌難鳴,低低地哼了一聲,也不說話。

蔣逸凡眼睛在他們三人臉上轉了一圈,微笑道:“看來咱們兩家果然有默契,都想到一塊去了!若是這樣,那就好辦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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